我們不應放棄建立一個能承受代孕合法的社會
在彙總了一下我爲數不多的讀者對于上篇文章“你到現在仍然認爲科學與宗教是不相容的嗎”的見解之後，我認爲自己在翻譯一些特定詞語時沒有解釋的那麽清楚。爲了避免同樣的錯誤犯兩遍，我決定立馬開始准備下一篇的總結與構思。
在我翻看自己的讀書筆記時，我發現第二章的內容既深刻又繁雜。我不想很輕易地帶過一些我認爲很重要的點。于是我想在解釋某些馬丁路德金先生的想法時插入一些我的想法和見解。
在第二章的開頭，金先生提到了我們不應該害怕發出不太符合大衆思想的聲音。在第一次閱讀這本書的時候，我就立馬想到了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代孕話題。我原本只是想在講解第二章開頭的時候提到這個話題。結果，做著做著研究發現這個話題沒辦法簡單概括啊！
因此我決定，讓這篇文章起一個承上啓下的作用，結合第一章金先生的告誡：不該尋找簡單的解決方案以及實踐第二章的中心思想之一：勇于發出不同的聲音。
在代孕這個風波出現時，刷屏了我的朋友圈的全部都是代孕不應該合法的文章們。爲了這次的文章，我又點進去幾篇文章重新複習了一遍TA們對于代孕不應該合法的論點。
看完之後，我的感覺是部分同意，但部分不同意。所以，今天想通過接下來的這四點，闡述一下爲什麽我個人反對代孕但仍然認爲未來它應該被合法的理由。希望大家能有點耐心看到最後～
目錄
1、我個人對代孕的看法
2、為什麼代孕最終應該合法？
3、為什麼現在所有國家都應禁止代孕？
4、危險的是：我們止步於此，忘記反抗了…
1、我個人對代孕的看法
我個人對于代孕的看法很簡單：我認爲商業代孕是不應存在的。
在我調查有關代孕的事情時，我發現擁護資本主義的國家常常會說代孕只是一個“正常的交易行爲”：一方有供給，另一方有需求，所以我們不應該對這樣正常的商業行爲進行限制。
但我認爲，單單從經濟系統的角度來判斷一個職業的存在是否合理很簡單，但也很天真。
爲什麽天真呢？首先，按照自由經濟的理論，買賣雙方應該都是自願進行交易的。任何非自願的交易行爲都應該是不合理、不道德甚至違反法律的。舉個例子，黑奴交易就是典型的非自願交易，但因爲很多黑人被賣給奴隸商人時是被剝奪了人身自由的，TA們的身體被交易的雙方當做了一件件商品，所以便被奴隸主和商人們認爲是“正常的商業行爲”。
而代孕這個事情，除了極少數代孕母親是真的願意幫別人完成生小孩的心願之外，其它大部分則是把代孕當做了她們唯一能賺錢的方式。這一部分代孕母親是沒有自己的經濟自由的，相應的也沒有什麽選擇權，只能提供代孕服務來維持生計。與黑奴交易中的奴隸同理，難道這些被迫代孕來賺錢的女性也能被算爲是自願提供服務的嗎？
我個人反對代孕的下一個理由就是代孕本身的風險。
世界衛生組織提到占普通孕産婦死亡原因75%的主要並發症有：
- 大出血（大都是産後出血）；
- 感染（通常是在分娩後）；
- 妊娠高血壓（子痫前兆和子痫）；
- 分娩並發症；
- 不安全的人工流産。
其余並發症由妊娠期間的瘧疾和艾滋病等疾病引發或與之相關。
而除上述懷孕的風險之外，代孕母親還有更多的潛在健康風險。
首先，代孕機構在執行體外人工授精時，爲了提高受精成功率，通常會在代孕母親體內植入多個胚胎。但這也更容易讓代孕母親懷上多胞胎，同時也增大了刨腹産，孕期糖尿病，胎兒宮內生長受限，水腫蛋白尿高血壓綜合征，以及早産的風險。
其次，胚胎移植到代孕母親體內時使用的藥物也可能導致孕婦顱內壓增高（是顱腦損傷、腦腫瘤、腦出血、腦積水和顱內炎症等所共有征象）。
更別提違背醫學規範的場所可能帶來的細菌感染以及強制注射或服用的藥物/補品所帶來的長期健康風險了。
而在這基礎上，代孕也有心理疾病的風險。
因爲代孕母親們在體內孕育的生命最終將從她身邊離開，即使代孕母親們早就有心理准備，在分別的時刻她們的內心仍然是極其痛苦的。更何況生産之後很多女性都很容易有例如産後抑郁等心理疾病，多種負面情緒的疊加有可能會給代孕母親們帶來極大的心理疾病風險。這些心理疾病的風險也是代孕比普通懷孕風險更大的主要原因。
最後，對于我來說，如果我遇到了這麽一個人，我做好了准備與TA共度一生的打算，想組建自己的小家庭，並且我內心真的准備好迎接一個小生命的到來時，我才會考慮生孩子。即使後來我發現自己因爲生理原因無法生孩子，我也會去選擇領養，而不會去找代孕。
2、為什麼代孕最終應該合法？
看完第一段你可能會想我都這樣看待代孕了，怎麽還能說應該把它合法化呢？
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在我的心目中，一個完美的世界，不會有戰爭，不會有性侵，不會有代孕，也不會有饑餓等等等等。
可是你我都清楚，真實的世界不是這樣運轉的，上述的問題可能會一直發生，所以也就需要相關的法律來監管。我雖然認爲商業代孕的行爲是不合理的，但法律不應是也不會是我們心中的道德標准，法律的目的之一應該是保護社會中相對弱勢群體的權益。因此，我認爲，如果代孕哪天合法化了，它的唯一目的，就只是爲了最大化保護代孕母親的權益。
那麽什麽叫最大化呢？在我心目中，是要能做到以下幾點：
- 爲代孕母親提供事前詳盡的身心教育，確保她們完全了解潛在的各種風險。
- 代孕母親有自由選擇自己的護理醫師、心理咨詢師等。
- 代孕母親如受任何權益侵犯可通過相應的社會組織對機構提出訴訟，而這個組織本身是由代孕母親們以及其他社會人士組成的。
- 在代孕前進行嚴格的身體檢查，最大化的降低代孕的健康風險。
- 代孕合同是無法對代孕母親身體進行管控的（比如，任何情況下要對女性身體用藥要說明可能産生的副作用以及最終得到本人的同意）。
- 確保代孕母親是最大利益方而不是機構，讓她們能得到應有的報酬。
- 合同本身對代孕母親是無絕對約束力的，也就是說如果孩子生下來之後，代孕母親想自己撫養孩子長大是法律上被允許的。
那麽在這之中，法律既然不是道德標准，也自然不應該成爲倡導代孕的工具。這也是爲什麽我在這裏用了“最終”這個詞。我想說的是，代孕應該被合法化的前提是大多數人都有能力去追求並實現得體的生活的時候。也就是說在這種前提下，即使代孕被合法化了，大多數的女性不需要也沒興趣爲了金錢補貼去做代孕母親。而讓代孕合法化單純就是爲了保護那少數仍然想做代孕母親的女性。
3、為什麼現在所有國家都應禁止代孕？
那麽看完上一段，你可能又在想，你明明之前說要現實，可是上述提到的最大化利益哪個國家做得到啊？？
嗯問得好！這就是爲什麽我認爲現在所有國家都應該明令禁止代孕。
首先，在我看來，許多允許商業代孕的國家並沒有能做到有效的管理，因此讓代孕母親變成了最沒有能力維護自己權益的群體。
先拿看上去制度比較健全的發達國家美國來說吧。我聽說紐約州最近讓通過體外人工授精的商業代孕正式合法了。于是我去查了一下具體的法令。
首先，法令要求代孕母親必須在代孕前做詳細的身體檢查，並且對于所有的風險都是知情並同意的。代孕母親還需要有一個法律顧問來協商合同的細節，並且在代孕全程確保雙方在正確地實施合同。在代孕之前以及代孕的全過程，包括生完孩子/流産的12個月之間，代孕母親都需要有相應的健康保險。
而對于合同本身，紐約州規定在代孕過程中，代孕母親必須擁有爲自己身體做決定的權利。並且，委托夫妻有義務爲任何代孕母親所需的咨詢服務買單。最後，如果代孕母親在受孕成功之前反悔了，她可以選擇終止合同。其他還有很多細節與規定，需要的朋友可以點上圖下劃線部分尋找鏈接。
說了這麽多，這個法令看上去挺合理的，但其實也還沒有達到最理想的狀態，比如受孕成功後代孕母親還能否終止合同等問題還有待解決。但不得不說，美國也算是代孕方面規章制度較爲完善的國家了。
可也正因爲美國的規章制度太多以及高昂的價格，許多想要找代孕的人並不會在美國代孕，而是會選擇像烏克蘭或者印度這樣的發展中國家，這些國家的制度既不嚴密，價格還“親民”，更重要的是，委托方能夠在代孕過程中有更多的控制權。但對于代孕母親來說，不嚴密的規章制度、低廉的價格、弱勢的話語權都是讓她們損失自身權益的罪魁禍首。
比如說在印度，因爲貧窮加上文化教育水平低，許多女性爲了賺錢，只能將她們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賣給別人：她們的身體。許多代孕過的女性說如果不是爲了賺錢，她們是絕對不會去代孕的。如果她們是母親，絕對不會希望自己的女兒去幹這個。
在代孕的過程中，由于缺乏管制，印度的代孕母親們“被自願”簽署了許多侵犯她們權益的合同。比如說孕檢，雖然明面上代孕母親在正式代孕前需要通過醫生進行全面健康檢查，但因爲對于代孕機構來說，這些代孕母親身上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她們的子宮。所以只要子宮是正常的，一個女性就能去做代孕母親，不管她有沒有可能導致嬰兒早産/殘疾/流産的其他疾病，也不管她的身體狀況究竟適不適合懷孕。
更惡心的是，不同于美國的代孕母親，印度的母親在懷孕期間對自己的身體是沒有絕對控制權的。只要是爲了生出健康的寶寶，醫生可以開任何藥讓她們服用。她們也不能控制放進她們身體裏的胚胎的個數。她們甚至只能呆在類似宿舍的房間裏，看機構/委托人制定的電視頻道，聽機構/委托人制定的音樂。她們不能出門散步，不能做任何運動。有些合同甚至規定在孩子出生後，代孕母親必須當奶媽給孩子餵奶，並像保姆一樣照顧孩子。而當委托夫妻准備好接走孩子的時候，她們就只能立馬與孩子分開。
雖然經曆了這麽多，印度的代孕母親並不會拿到多少錢。從2021年的數據來看，美國的代孕母親可以拿到超過50%的代孕費用，而印度的代孕母親只能拿到15%-25%。而美國的代孕費用一次至少是20萬美元，印度只需要5萬美元就能讓您擁有一次“完美的”代孕體驗（微笑）。在如此大的價格差距下，相信很多委托夫妻都會忽視背後的道德問題去選擇5萬美元的印度代孕機構吧。
我認爲全世界都應該讓代孕不合法的目的，仍然是爲了保護少數代孕母親的利益。尤其在今天這個全球化程度空前的高的世界，國家與國家，個人與個人之間不可能是獨立的。一個國家的舉動一定會直接或間接地影響到至少另一個國家（通過這次疫情我相信大家都應該很清楚的意識到了）。
所以，在代孕的問題上，要麽所有國家統一相關法律，做到規章制度嚴密度的一致，要麽所有國家都應該認爲商業代孕違法。不然一旦不同國家之間的相關法律不一致，就很容易會出現跨國代孕交易，而這往往會産生更加複雜的道德和法律問題。而在當前大部分國家還不可能實現嚴密的規章制度的情況下，所有國家統一將商業代孕定爲違法行爲是正確的做法。
當然，就算全世界都將代孕行爲列爲不合法，也不應該對想要尋求法律幫助的代孕母親進行責罰，因爲往往代孕母親都是代孕交易中的弱勢群體，同時也是最需要法律來維護她們的權益的人群，法律也是她們面對非法代孕機構最後的底牌。像中國現在這樣只禁止醫療機構和醫院的代孕行爲，而不去主要責罰代孕母親的法律就是較爲合理的。
4、危險的是：我們止步於此，忘記反抗了…
最後我想說的是，其實我們在這裏討論代孕是否應該合法化並沒有太大的實際意義。因爲背後的真正原因根本就不是代孕本身。這裏請允許我提到之前看到的幾篇文章的理論。
其中一篇文章說代孕是一個階級對另一個階級的剝削，因此不能將它合法化。我同意代孕是一個階級對另一個階級的剝削。但我不認爲單純的讓代孕不合法化就能解決這個問題。相反，這是個不動腦不經過思考的簡單的半吊子解決方法。因爲除了代孕，生活中還存在著太多別的階級對階級的剝削了。真正的問題是財富的不平均分配。一個個富豪們說著自己要改變世界，賺了這麽多錢要回饋社會。但TA們真正做了什麽呢？TA們創造的慈善基金更多是爲了少交稅。對于TA們來說，代孕就像是周末去海邊玩的興趣愛好一般。
當然，我在這裏提到富豪不是爲了引發仇富的情緒。只是想說明，要減少一個階級對另一個階級的剝削，單純讓代孕不合法是不能解決問題的。我們可以通過完善一些普通職業比如工廠工人，家庭保姆等相關的勞動法以及提高薪資來減少底層女性去尋找代孕的想法。或者說，我們應該努力建設一個更加公平的系統，讓階層之間的貧富差距縮小。
還有一篇文章提到了一旦將代孕合法化，這個産業可能會平台化、規模化。我想說的是，我認爲代孕能夠合法化的目的只是爲了保護少數代孕母親的利益。而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最應該先努力的，是建設一個讓大多數女性即使看到了鋪天蓋地的代孕的新聞，也壓根不會去考慮做代孕媽媽的社會。
除此之外，代孕還在全世界範圍內反應出了種族偏好問題：
在 A Transnational Feminist View of Surrogacy Biomarkets in India 這本書中，作者提到一個生育中心收到過這樣的要求：”尋找一個瘦的，有綠色瞳孔以及金色大波浪發型的白人女性，身高在1米73到1米76之間，有著瑞典的血統，是能進大學球隊的運動員，至少有個碩士學位，以及至少在IQ測試中有120.“ （Hess 2014）
在生育市場上，白人的基因一直都比黑人要貴很多。白人種族至上這種看上去既愚蠢又古老的主義仍然在不知不覺中被實踐，而這些問題顯然不能夠僅僅通過將代孕合法或非法化來解決。
最後我想說，我們最應該思考的不是應不應該讓代孕合法，而是藏在代孕身後的龐大的不應存在的社會不公平現象。我當然很清楚對于理想中的社會，我們可能不能一下子做到完美，但我們絕對可以努力改善差距，也永遠不應該輕易放棄。
我們不能覺得因爲現在世界不夠美好，就停下改變它的腳步。
